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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顿·蒂娜的青春与死亡

2000-05-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1993年12月31日,来自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年仅21岁的布兰顿·蒂娜(Brandon Teena)被他的朋友约翰·洛特和马文·托马斯(又名汤姆)枪杀,接着又受到短刀的戕害,同时被谋杀的还有李莎·兰姆勃特和菲利蒲·范娜,地点位于该州境内福尔斯城(Falls City)理查德森郡附近的乡间农舍。案发的一周前,这位初到福尔斯城仅三星期的“风流小生”因一次偶然事故被识破真相,当时,约翰和汤姆在布兰顿女友拉娜·迪丝岱尔(Lana Tisdel)的面前强行褪掉其内裤,以证实这位真名叫蒂娜·雷妮·布兰顿的女同性恋者的真实性征。稍后在那次冲突发生的当晚,他们绑架并强暴了布兰顿。

尽管福尔斯城的警局和地方行政长官已对布兰顿备案,但显然乔装的当事人无法获取当局的信任,甚至受到了些许的轻蔑,于是,两位案犯的持续自由加速了布兰顿的死亡。翌年,布兰顿案件成为美国90年代的一项特大社会新闻,包括同性恋阵营的杂志在内,媒体几乎一拥而上,有关另类性行为合法化的话题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再度升温。紧接着,阿芙罗狄蒂·琼斯(Aphrodite Jones)的纪实文学《布兰顿·蒂娜的故事》趁势出炉,并被搬上银幕,处于全美各大影院的热映之中。古根汉姆博物馆更委托张淑丽(Shu Lea Chang,音译)制作了特别网页,因为事件炙手可热,就有了版权之争。少数主流电影制作者如黛安娜·基顿(Diane Keaton),曾有过将此事扩充为长故事片的打算。

可是直到金伯利·皮尔斯(Kimberly Peirce)出现之前,也许所有的问题只滞留在了奇闻轶事的层面,人们还不能回眸审视,更谈不上将这一社会问题进行艺术化的加工。早在编导皮尔斯于哥伦比亚电影学院攻读硕士学位之际,为了撰写毕业脚本,她已对女性人格变异的主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1994年4月当她偶尔看到《乡村之声》的报道,她一下子就成为一位“蒂娜迷”。此后四年半的时间,她一直致力于钻研布兰顿的案例,寻找和布兰顿有关的幸存者,尤其是寻访他的女友拉娜。乃至她花了三年的时间,直到开镜的四周前,她终于为自己的成名大作《男孩不哭》(Boys Don’t Cry,1999)找到了转世的“布兰顿”———那就是尚处于好莱坞三、四线的女星希拉里·斯旺克(Hilary Swank)。仅仅由于录像带中后者那诚挚而凄婉的笑容而已,她们走到一起来,并且谁也没有料到,斯旺克最终能一路披荆斩棘,直到她登上新千年奥斯卡影后的宝座,而其实同她在此片中一样演技出众的克洛伊·塞维尼(Chloe Sevigny)也获得了最佳女配角的提名。这部影片总共在国际上赢得十多项奖誉。

尽管皮尔斯的电影仍旧有稀薄的成分;尽管她对布兰顿的内心世界仍旧阐释不足,尤其是对布兰顿变性意志中的特异的合理成分表现得并不充分;尽管这些因素加起来足以让人怀疑她在择取题材时可能存在猎奇的心理,但作品的后半部分足以使《男孩不哭》成为现时代涉及同性恋问题的最严肃与卓越的电影作品。由于她真正地步入了主人公自身的立场,阐扬出布兰顿勇于实现自我的美好愿望,以至于人们无法不为布兰顿身上散发出的丰富的人格魅力所感动。电影中的拉娜无疑给观众留下更难忘的印象,因为皮尔斯在此不仅倾尽其女性特有的怜爱之情,更为同性恋者悲观的命运注入了新世纪的曙光。故而,影片也就超越了蒂娜·布兰顿事件原有的内涵,它又使我们倾心于探讨更多的问题,诸如:男性真的更富有力量吗?当这位变格的花木兰故意侵入了男人的世界并拒绝反向抉择时,他为什么比男性本身更容易赢得福尔斯城众多女孩子的芳心呢?进而,当约翰知道自己竟在爱情上败给一个假小子时,他的愤怒又来自何处,难道那残暴的反响只缘于两个有劣迹的青少年身上的粗鲁么?

皮尔斯十分满意于她对布兰顿遭强暴一场戏的处理手法,因为这段影像始终与观众保持着冷静的距离,既有距离又穿插了汤姆进入镜头时布兰顿面部的特写镜头,编导在此处理得可谓字斟句酌。由警官的讯问伊始,因为布兰顿耻于进入连贯的回忆,我们一开始虽被远距离完整地带入暗夜中空旷的场景,但值得惊叹的是,约翰的暴行只被用四个布兰顿记忆中跳跃的闪回镜头叙述出来,其中的缺省反而更容易让人们展开毫无余地的省思,我们的恼怒原本是多么的肮脏!当汤姆事后对约翰说,“他”现在终于可以成为女人了,你还会对布兰顿的性征保持你素有的心态吗?在这里,我们的惩罚心理终究招致了人类的原罪。假使拉娜并非约翰从前的女友,同性恋者布兰顿也决不致于惹祸上身,人们犯不着为朋友撕破了做人的嘴脸。可是退一步想想,一个男人怎么好轻易就向伪造的亚当奉送他尊贵的性别特权呢?!在纪元的第二个千年,皮尔斯的《男孩不哭》定使人们意识到性别异化造就出来的无数个人性内在的罪恶渊薮。同时,也将重新检视由于威胁而在集体潜意识里滋生的戒心是否无邪般的公正。

布兰顿从14岁起,就因喜欢女孩子而被她母亲送进了教养院,在那里她反而树立起反叛的人格,“我为什么不能是一个真诚的同性恋者。”这便是她往后的人生梦想,“为什么我不能正常的生活,有一所大房子,我将为我最心爱的女孩儿纳税!”在布兰顿看来,人应该有一万个理由拥有向上帝公开申请性别的自由,当她无法忍受家乡人的歧视,又对大都市掩护下的同性恋者的虚伪嗤之以鼻时,她顺其自然地来到了美国中部的落漠小城,从而实现了她精神的涅?。同时皮尔斯也剖析出了布兰顿身上最致命的症结,因为她在约翰身上构成了骗局,纵使上帝认可了布兰顿,但她的弥天大谎终究要向人世付出惨痛的代价。看过《男孩不哭》的电影海报,又令我油然记起英年早逝的天才演员菲尼克斯(River Phoenix)在贾斯·范·桑特的电影《我自己的爱达荷》(My Own Private Idaho,1991)当中饰演的同性恋者麦克·沃特斯,一个穿牛仔裤的少年历尽艰辛,在追求自我价值的路上扭曲了理想的情感,他最终不幸地毁灭了。《男孩不哭》中有关道路的画镜终于使我又一次看到好莱坞之外美国新青年电影力量的吉光片羽,即使这美丽的磷光如同高速公路上的车灯,总是有点游移不定。

当记者询问皮尔斯《男孩不哭》在福尔斯城放映的反响时,导演的回答是不清楚,但拉娜看过。1996年7月在拍摄该片的前夕,皮尔斯曾回到那里,随后她见到了企盼已久的剧中人拉娜。当这位曾将导演拒之门外的少女迟疑不决地落座之后,她竟对皮尔斯说:“我不想见你的理由是,我觉得你就是布兰顿!”当电影进入尾声的一刻,拉娜驾驶着汽车奔驰在出走的夜路上,斑斓的灯火透过前车窗映射于少女深情的目光中,伴随着郁悒的歌谣,我们该铭记住布兰顿·蒂娜的青春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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